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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章 狐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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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8章 狐夢

醉意在熏染下彌漫, 黑夜的宴會之中,暧昧的氣息緩緩暈開。

過了半晌,鳳清韻瞇了瞇眼, 隔著光暈沒頭沒腦道:“螢火蟲怎麽不來我們這邊?”

這是個很不著邊際的問題,但龍隱聽到“我們”二字後不知為何勾了勾嘴角, 道:“因為那些可都是幼崽,總是往這邊來,動不動就要進食的薔薇前輩把他們教壞了可怎麽辦。”

鳳清韻反應了一會兒蹙眉道:“……我怎麽就把他們教壞了?”

龍隱勾了勾嘴角, 仗著人醉酒後反應慢, 低頭又親了他一口道:“你說呢?”

鳳清韻的反應果然慢了半拍,過了好一會兒才驀然紅了耳根,扭頭端著酒杯又抿了幾口酒。

就在這時,原本飄灑在宴席各處的螢火蟲像是突然收到了命令一樣, 開始向下面宴席的某處聚集, 似乎是要表演什麽節目。

鳳清韻對此卻沒太大興趣,反而想起了剛來青丘時看到的那處地方,於是扭頭看向龍隱道:“你想去看看通天佩嗎?”

他雖然問的是龍隱想不想, 但話裏的意思儼然是——我想去看看通天佩,你打算陪我去嗎?

任誰被他用這幅表情看著, 莫說是通天佩, 便是刀山火海恐怕也去得。

龍隱於是勾了勾嘴角當即道:“走。”

兩人趁著新一段的歌舞即將開場, 螢火蟲的光亮全部集中在宴會正下方時, 就著夜色出了酒席,向山腳下走去。

不得不說鳳清韻確實選了個好時間, 兩人到達通天佩前時, 那地方空無一人,和黃昏剛來時的熱鬧場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。

鳳清韻在通天佩前站定, 帶著醉意擡眸看向那塊光潔無比的石頭。

只見那所謂的通天佩和世界上任何一塊平平無奇的玉石沒什麽區別,甚至比起那些成色上成的玉石來,這塊通天佩遠沒有那麽通透。

它只能勉強映照出鳳清韻的輪廓,甚至沒有傳說中的輪回鏡有用,連血薔薇的本體都照不出來。

鳳清韻因為醉意靠得近了一些,見整塊玉佩著實平平無奇後,有些失望地想扭頭和龍隱說點什麽,可他一擡眸卻驀然發現了什麽不對勁的地方——這玉佩僅映照出了他一人的身影,完全照不出龍隱的存在。

寒風一吹,鳳清韻的腦袋瞬間清醒了一半,嚇得驀然回首,卻見那人正站在自己身旁,一眨不眨地看著他。

月色下,鳳清韻突然意識到了為什麽通天佩照不出龍隱的身影。

——他是因自己而生的虛妄,是幻境的龍神,此界自然映不出他的存在。

鳳清韻心下驀然泛出了說不出的漣漪,就好似月色籠罩在大地上,一時間分不清虛幻與現實。

龍隱卻好似完全不存在惆悵這種情緒一樣,反而還有心情“嘖”一聲道:“這石頭還挺準,知道本座並非現實之人。”

鳳清韻聞言脫口而出:“龍隱……你到底是真實存在的嗎?”

他眼下喝醉了喊龍隱大名時,竟和往日動不動就厲聲的語氣截然不同,聽起來反而有幾分發軟。

龍隱忍俊不禁:“為什麽這麽問?”

“……沒什麽,我只是在想,會不會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場夢。”鳳清韻睫毛微顫道,“你根本不存在。”

一想到真的有這種可能,他的胸口便好似呼吸不過來一般難受。

或許一切都是假的,連重生之事也是假象。

而當他再次睜眼時,便會看到被天崩摧殘得不成樣子的三界,以及再也沒有那人的荒蕪山洞。

龍隱見狀故意逗他:“說不定還真有可能,你前世喜歡的那個慫貨,早已在天崩前灰飛煙滅了。”

鳳清韻聞言驀然閉了閉眼。

“現在的一切都是幻境,”龍隱壞心思地繼續哄騙他道,“不過就算是幻境又如何呢?你只能湊合和本座一起過了,小薔薇。”

未曾想鳳清韻聽了這話,好似當真收到了什麽打擊一樣,他驀然睜眼,擡手撫在那塊玉佩上,不顧耳邊龍隱的胡言亂語,低聲問道:“上神,您能告訴我……他和我一起回來了嗎?”

龍隱說那些原本只是為了逗他,可當他眼見鳳清韻哪怕醉酒後的執念也如此深重,呼吸一滯後,心下驀然泛起了難以掩蓋的酸意。

偏偏鳳清韻問完之後還在執著地小聲道:“前世的那個人……他和我一起回來了嗎?”

此話一出,龍隱深刻明白了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,一時間氣得七竅生煙,連大度也裝不下去了,湊上前捏著鳳清韻的下巴道:“當真是醉了?哪有什麽他,你好好看看現在陪你的是誰——”

然而那些帶著醋意與偏執的話語尚未說完,下一刻,從始至終都和死物一樣的通天佩竟然突然亮了。

鳳清韻原本抑郁得整個人都要靠在玉佩上了,見狀驀然睜大了眼睛,酒意都醒了半分。

華光微閃過後,卻見那巨大的玉面上,緩緩映照出了兩抹清晰可見的身影——那是持劍而立的麟霜劍尊,和斷臂靠坐在山洞石壁上的魔尊。

兩人一下子楞住了。

卻見畫面之中的麟霜劍尊比起現在的鳳清韻,似乎經歷了更多的風霜雪雨,看起來更加冷傲也更加孤寂。

那不像是鳳清韻的前世,反而更像是他飽經世事後的來生。

而斷了臂的魔尊,則噙著笑靠坐在石壁上,眉眼間和眼下沒有太大差異,但氣質有一股略微而細小的不同——明明是面對天崩和極其不信任自己的宿敵,他依舊游刃有餘,就好似早已知道了什麽事般勝券在握。

龍隱見狀卻忍不住蹙了蹙眉,心底驟然升起了一股被冒犯般的不快,那不是面對慕寒陽時的不屑一顧,而是像頭狼一樣,當真遇到競爭者時的下意識警惕。

可偏偏此刻鳳清韻的所有註意力卻落在了玉佩中,那魔尊斷臂處的鮮血,那鮮紅的顏色刺得他眼眶生疼。

然而沒等兩人細看,玉佩上的畫面便一閃而過,前世的畫面轉瞬即逝,隨即映照出的是兩人當下的清晰容顏,這一次龍隱沒有缺席。

那宛如鏡子般的玉璧清楚地映照出了二人眉眼間的錯愕,但很快畫面一閃而過,玉佩上的光亮也隨之消散,又只剩下了鳳清韻一人模糊的輪廓。

青丘山腳下的一隅之地再次陷入了沈寂,只留下一抹皎潔的月光灑在此處。

鳳清韻驀然回首,一眨不眨地看向身後那個微微蹙眉的人,語氣一時間竟有些顫抖:“你是……”

“本座前世還斷了臂?”龍隱似乎卻完全沒有把自己和那人聯系在一起的意思,反而不屑一顧地嗤笑道,“越發像個喪家之犬了。”

“龍隱,通天佩的意思是,”鳳清韻卻不管不顧地,在醉意中脫口而出,“你也回來了。”

“那只是塊經年不用的破石頭,它說什麽你便信什麽?”龍隱不知為何有些急躁,似是不願意讓鳳清韻把自己和前世當做一人。

“……你只是不記得了而已,我知道。”鳳清韻聞言卻垂了眸子,他本就固執,往日只是被溫潤如玉的表象掩蓋了而已,如今喝醉了酒,骨子裏那點執著一下子便顯露無疑了,“我一直都知道。”

“本座自己都不記得,你——”龍隱把話說到一半,卻驀然對上了鳳清韻在月色下一眨不眨看向他的目光,那眼神幾乎晃了他的眼,蠱得他當即咬住話頭。

沒人能頂住鳳清韻那麽看自己,便是魔尊也不行。

“……行吧,你高興便是。”龍隱似是認栽道,“你說本座什麽便是什麽。”

但他話裏話外的意思儼然還是不願把自己和前世當做一人。

鳳清韻卻因為醉意沒有聽出來,聞言只是看著他不吭聲,半晌突然道:“……對不起。”

“又怎麽了祖宗。”龍隱聞言心下猛地一跳,連稱呼都變了,“你又對不起我什麽了?”

鳳清韻卻垂了眸子不敢看他,一時間連睫毛都在顫抖,似是當真愧疚不堪一樣:“前世那把簪子……你剛送了我便捏碎了,對不起,我不知道你雕了那麽久。”

龍隱聞言一頓後,心下卻升起了一股莫名且陰暗的暢快感。

他看著鳳清韻帶在發間的那把因為醉意而微微歪斜的薔薇簪,心下卻忍不住想到。

——你送的簪子他隨手就砸了,便是為他而死,讓他念念不忘又如何,最終不還是和慕寒陽一個下場。

但他深知此話不能說出來,否則鳳清韻勢必要生氣。

“沒事。”於是龍隱面上裝得人五人六道,“不過本座失憶了,不記得,所以你為什麽把那簪子捏碎了?前世就那麽恨他……恨本座嗎?”

“……不是恨你,而是因為你送的是桃花簪。”鳳清韻低聲道,“我以為你在嘲笑我開不出花來。”

龍隱一聽這個,卻沒像鳳清韻想象中那樣忍俊不禁,反而眼神有些晦暗不明地看著他,半晌把他頭上那把因為醉意而略微有些歪斜的薔薇簪拿了下來。

“馬上就能開了。”龍隱說著把那把薔薇簪調整好位置再次插在他的發髻上,“我們鳳宮主再也不是六百年都開不出花的小薔薇了。”

鳳清韻頓了一下惱羞成怒道:“……你果然是在嘲笑我!”

“這怎麽能叫嘲笑呢。”龍隱卻難得沒借機會逗弄他,反而認真道,“哪怕沒了記憶本座也知道,那叫心疼。”

鳳清韻一怔,隔著月色看了他半晌,驀然毫無征兆地再次重覆道:“龍隱,待我開完花……會把欠你的一切都還給你的。”

龍隱聞言一頓,挑了挑眉想說本座不需要你還,你我之間本就該互相虧欠。

可下一秒,鳳清韻又冷不丁話鋒一轉道:“但……血契覆蓋期間,你不能太過分。”

二次血契帶來的影響,兩人就像是心照不宣一樣,從來沒提過,眼下鳳清韻卻趁著酒意說了出來。

龍隱勾了勾嘴角,在月光下眼神晦暗不明道:“已經開始考慮血契之事了……怎麽,如何才能開花,你已經有眉目了?”

鳳清韻搖了搖頭:“還沒有,但看狐主胸有成竹的樣子,我信他。”

他坦坦蕩蕩的信任模樣不似作偽,但龍隱卻忍不住瞇了瞇眼。

——真可憐啊,年僅幾百歲的小薔薇,連開花到底是什麽概念都不知道,就要面對這些。

龍隱心底這麽想,面上卻勾了勾嘴角,帶著幾不可聞的惡劣回到了先前的話題:“既然如此,那對於鳳宮主來說,到底怎麽才算過分?”

鳳清韻呼吸一滯,抿了抿唇道:“……反正倘若你當真做了過分之事,之後反噬階段我都有報覆回來的機會,你行動之前最好想清楚了。”

“哦——那鳳宮主打算怎麽報覆本座?”龍隱聞言極度不要臉地挑了挑眉,“像傳聞中那個妖修一樣,把本座折磨致死嗎?”

鳳清韻卻不知為何聽不了死字,聞言當即蹙了蹙眉:“你不會說話能閉嘴嗎?”

龍隱聞言一笑:“好好好,本座方才只是逗你,不說便是了,何必那麽惱呢。”

“而且本座怎麽會舍得欺負你呢。”龍隱頓了一下後張嘴便來,“放心開花便是了。”

鳳清韻哪怕是喝醉了也知道他這張嘴不可信,瞪了他一眼後轉身便走,龍隱笑著跟了上去。

待兩人回到酒宴上時,喝醉酒的白若琳已經被她新認識的那些狐妖姐姐帶回屋裏休息了。

不過宴會並未到此結束,或者說,眼下才到節日最熱鬧的時候。

荷葉托著各式各樣的美酒在空中飛舞,賓客們可以隨意取用,但宴席上的規矩是拿了便要喝完,倘若喝不完就要下去表演助興。

為此鳳清韻一杯都沒敢再拿,卻擋不住龍隱每樣都要嘗一口,嘗完後,撿了好喝的變著法哄他喝。

鳳清韻原本不想喝,奈何他得知了龍隱和自己一起重生,只是失憶的消息後,心情不知為何好了不少。

天地之間,原來並非他孑然一身。

只不過……那人果然為此付出了什麽代價,那代價或許就是他的記憶。

想到這裏,龍隱遞到他嘴邊的那杯酒似乎再沒拒絕的理由了。

人一旦心軟就容易被不懷好意之人拿捏,就這樣,兩人回到宴席內沒一會兒,鳳清韻便被哄騙得幾杯酒下肚,又喝得上了頭。

剛好狐主青羅忙完節慶之事,主動端著酒杯走了過了。他身後還跟了一人,是個身著綠袍的女子。

兩人擡眸望去,那女子俯身微微一拜。

“在下風荷舉。”那女子淺笑道,“在下道侶乃是桃花妖,故而特奉青羅大人之命前來拜見二位。”

“我雖受大家擡舉,稱一聲狐主,但畢竟不是妖主。”青羅緊跟著解釋道,“再加上我本體又為妖獸,對靈植類不甚了解。雖然狐夢之術大概率可解開花之事,但如何開,怎麽開,還需要有經驗之人方能解釋。”

鳳清韻撐著醉得昏沈的腦袋道:“有勞狐主了,實在是費心了,二位快請坐。”

妖修本就沒那麽多禮數,青羅和那綠衣女子聞言也沒推讓,當即便坐了下來。

全程一言不發的龍隱待二人坐下後,卻冷不丁開口道:“風道友也是花妖嗎?”

風荷舉聞言後背都坐直了幾分,連忙道:“當不起陛下一聲道友,實在是折煞在下了。在下並非花妖,但開花之事,以在下的經驗,很有可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,我或許比我道侶更清楚其中的關隘。”

“你不用緊張,”龍隱一聽她解釋這麽多便明白了她的心思,擺了擺手道,“本座並非不信任你,只是有些好奇花妖會尋什麽樣的修士作為道侶,僅此而已。”

風荷舉聞言松了口氣,莞爾一笑道:“在下本體是昆蟲,想必以二位的聰慧,定能猜到在下本體究竟為何。”

昆蟲一族確實不像花妖那樣對本體諱莫如深,如此倒也合理。

龍隱聞言端了杯酒,挑眉看向鳳清韻道:“鳳宮主,打個賭?”

鳳清韻慢了半拍才道:“賭什麽?”

龍隱道:“就賭誰先猜出這位道友的本體,猜不出來的人喝酒。”

鳳清韻聞言沒說賭也沒說不賭,只是扭頭看了看風荷舉的打扮,半晌眨了眨眼道:“……敢問閣下本體可是蜻蜓?”

那女子聞言笑道:“鳳宮主果然厲害。”

“看來是鳳宮主贏了。”青羅當即笑道,“陛下請吧。”

“鳳宮主方才可沒說要賭,這不能算數。”龍隱說著就要抵賴。

可下一秒,鳳清韻卻舉著酒杯抵在了他嘴邊,一眨不眨地看著他道:“都道是君子一言——”

龍隱挑了挑眉:“本座又不是君子。”

鳳清韻卻瞇了瞇眼,借著醉意拋棄了那些繁文縟節,直接了當道:“你喝不喝?”

那舉著酒杯的皓腕好似當真凝了霜雪一般,比月光還要皎潔。

龍隱呼吸一滯,當即敗下陣來,嘴上卻依舊硬氣道:“本座若是說不喝,鳳宮主還能硬灌不成?”

這話若是旁人聽了,恐怕以為魔尊已經因此不悅了。

便是旁邊七竅玲瓏心的狐主聽了,心下都忍不住一跳。

實際上龍隱只是下意識嘴硬幾分,鳳清韻只要再多罵他一句,別說是酒,砒霜他恐怕也喝了。

然而下一秒,鳳清韻卻什麽都沒說,就那麽一言不發地,當真把酒杯抵在他的嘴邊,擡手就往裏灌。

這次可沒有魔氣掩蓋,周圍所有赴宴的妖修見狀都驚呆了,連狐主都微微睜眼,不可思議地看著這一幕。

沒了那人放下杯子,白皙修長的手指敷衍般擦過龍隱的嘴角,沒好氣道:“敬酒不吃吃罰酒。”

周圍人大氣都不敢喘一下,最終卻見傳聞中喜怒無常的魔尊沈默了三秒後驀然笑了:“本座平生最好吃罰酒,宮主若是不信,不如再餵一杯?”

有人在酒宴上只是當眾念了封信便惱羞成怒,有人卻在酒宴上被當眾灌酒也不惱。

如此反差激起的漣漪本該是巨大的,可鳳清韻早在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忘了前者,於是眼下的他也只是看了龍隱一眼後扭頭帶著醉意道:“讓二位見笑了。”

“無妨無妨,”狐主回神後當即笑道,“仙釀節本就是美酒與喜悅的節日,在下僅代表妖族,敬二位一杯,感謝二位的遠到而來。”

眾人又寒暄了一番,當真酒過三巡後,緊跟著談論起了正事。

鳳清韻也因此明白了,狐主為什麽特意把此事放在微醺之後,神識最愜意的時候談論。

“我相公很久之前也開不出花來,其實不僅是他,很多花妖也開不出花來,但大部分花妖一開始都不知道為什麽,亦或者說,他們不想知道為什麽。”風荷舉道,“我相公曾經便是如此。”

鳳清韻聞言一楞:“不想知道?”

“對。”風荷舉點了點頭道,“開花代表著花妖的成熟與盛放,而心下有結之妖,自然難以開花。”

她說著給鳳清韻又倒了一杯酒:“所以在您心中,到底有什麽過不去的坎呢?以至於您忌憚,亦或者害怕開花呢?”

鳳清韻一楞——害怕開花?

他恨不得立刻開花結束血契之事,怎麽會害怕開花呢?

他聞言腦海中第一時間浮現的是荒謬二字。

而龍隱聞言也垂眸看向他。

頂著那人的目光,鳳清韻幾乎是第一時間就要逞強:“我並未懼怕——”

“這個問題,您現在不必急著回答。”風荷舉卻道,“或許等到青羅大人的狐夢之術生效,便會知道答案了。”

“我來只是想告訴您,無論如何,在夢中請直面自己的內心。”

“無論是痛苦或是喜悅,是渴求還是厭惡,都是您最本質的想法。”

“如若連夢中還欺騙自己,那可能真的開不出花來了。”

她說得很委婉,鳳清韻卻聽懂了——花妖開花應該和人族長大一樣是一個自然而然的過程,而開不出花,便是因為他心有顧忌,不夠坦誠。

狐夢之術並非直接讓他在夢中直接開花,而是替他找到癥結所在,最終能不能開出花來,還需要他直面自己的內心。

想清楚了這一切,鳳清韻止住了話頭,沈默了半晌後端起剩下的酒,難道主動敬了他們一杯:“多謝二位。”

他言語之間只謝兩人,卻不謝從始至終陪他左右的龍隱。

顯然以鳳清韻的教養不會故意忽略此事,只是在他心中,自有親疏遠近內外之分。

至於誰在他心中被劃為了內人,誰又是外人,當真是一目了然。

青羅身為狐族,一眼便看穿了其中的彎彎繞繞,恐怕比鳳清韻自己還要了解他的想法。

但他也不戳破,只是他笑著喝了口酒道:“劍尊客氣了。”

眾人又接著宴會飲了幾杯,待到節慶徹底結束時,已經是深夜了。

狐夢之術本就是最低階的狐族伴生術,不需要太多彎彎繞繞的施咒方式。

當鳳清韻回到狐主特意為他和龍隱安排的住處後,青羅只是讓他躺在床上,用尾巴尖在他眼前輕輕一掃,而後便道:“請入夢吧,劍尊。”

鳳清韻聞言下意識想要抵抗那股睡意,龍隱卻坐在他的身旁道:“睡吧,本座在呢。”

此話一出,鳳清韻徹底放下心來閉上了雙眼,轉而陷入了夢境。

而在意識徹底消弭的前一秒,他只來得及在醉意中告訴自己一句話——要開花。

只有開了花……才不會讓那人流更多的血。

所以無論真相到底是什麽,他這次一定要開花。

只這一個念頭成了鳳清韻在夢境中唯一銘記之事,而後他便徹底失去了意識,什麽也不知道了。

傳聞狐夢之術帶來的大多是美夢,所以遭受者一經入夢便不願醒來。

可隨著夢境降臨,鳳清韻一開始感受到的並非是愉悅或興奮,而是疼痛。

是劇痛。

是深入骨髓的,刻骨銘心的疼痛。

那痛像是寒冰凍在斷骨處一樣,痛得鳳清韻後背發涼。

以至於他痛得意識全無,過了良久才意識到那熟悉又陌生的疼痛到底是什麽——是砍枝斷芽之痛。

是早已被他故意拋在記憶深處封存的,自以為早已忘記的疼痛。

待到逐漸習慣疼痛的那一刻,鳳清韻腦海中浮現的不是劇痛後的迷茫,而是撥雲見日般的了然——

是啊,怎麽可能不痛呢?

一根根支蔓砍去,一抹抹新芽掐去,怎麽可能不痛呢。

所以,他為什麽一直開不出花呢?

——當然是因為開了花,便是多了一處器官,疼痛自然便會多一處來源。

既然長出的新芽是要摘去的,發出的新枝不知何時是會被砍去的,那麽長出的花苞便會成為新痛的源頭。

所以他不能開花。

開了花,花苞會被摘去,花瓣會被剝離,花蕊也會被人剜出。

疼痛會更上一層樓。

可曾經所有經歷過的疼痛都是只能忍受而不能抱怨的,因為那些痛的源頭本就是“正義”的,是鳳清韻自小以來受到的教育中,不容置疑的“正確”。

奉獻本就是正道修士天經地義的事,要從妖到人,就該有“兼濟天下”、“舍己為人”的覺悟。

不應該抱怨,更不應該有悔恨,只有這樣才不是“異類”。

可思想雖然能夠被教化,但刻在骨子裏的本能是不行的。

哪怕是最無知的幼蟲,也知道趨利避害,更何況化了形的妖。

所以哪怕認為一切的痛苦都是“正確”的,哪怕當真願意如傳說中的天神菩薩一般割肉濟世,鳳清韻依舊難以控制地,一遍又一遍地在潛意識中警告自己——

不要開花。

不能開花。

沒有人會保護你的花苞和花蕊,包括你自己。

原來真相荒謬到幼稚。

沒有什麽多餘的緣由。

他只是一株因為怕疼,而不敢開花的小薔薇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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